有人敲門——?
我把照片一張張地順好,放在膝蓋上。
外面已經(jīng)下了細(xì)細(xì)的小雪,窗外的扶手上積了一層松軟的鹽白。玻璃蒙了透明而細(xì)密的水珠,將靜謐的落雪映得模糊而哀傷。
照片上的你一如既往地安詳??Х壬拇笠拢岷诘哪镜袷终?。眼鏡的邊框是沉穩(wěn)的暗黃色——這是我和你一起在南京新街口挑的,你一定記得。你的眉毛有點(diǎn)長,我經(jīng)常笑你是“白眉老猴”。那雙深邃的黑眼睛,蘊(yùn)隱了歲月積淀的光輝。你的身邊是年幼而表情嚴(yán)肅的我,像是因?yàn)樘栠^于刺眼而緊皺著眉頭。
那是多么久遠(yuǎn)的事了呢?算起來,大約有十年了吧。那幢紅色的小房子,屋檐總是滴著成串的水珠,落到叢叢簇簇嫩黃色的花朵里面。還有那棵美人蕉,葉子遮住了玻璃花房的大片光明,挺拔得如同你年輕時做過的士兵。還有那扇木門,被你改裝得像是多功能投遞站,一個方洞一個方洞甚是奇怪。
有人敲門?!斑恕恕?,算不上多么緩慢卻是異常地、異常地沉穩(wěn)。為什么不按門鈴呢?只要輕輕一下,我就知道了呀。
我盤腿坐在地板上,涼意漸漸地侵入我的身體,但我仍然絲毫沒有站起來的打算。
你的那幢小房子,記載了我的幼年和童年。客廳的正墻掛著我一年級跳遠(yuǎn)的獎狀,被你用鏡框裝裱得如同《蒙娜麗莎》般莊重。就是那兩個并肩靠的大沙發(fā),曾經(jīng)有無數(shù)個下午,你坐在那兒看電視,我和弟弟爭搶著坐在你腿上。你微微笑著抱我們一起坐在腿上,而我的右手還在不安分地推搡著弟弟。
真的有人在敲門,一下一下那么用力。我絕對不是幻聽。
你看這張照片。你已經(jīng)有些蒼老,白發(fā)從毛線織的帽子里鉆出來,而我正調(diào)皮地晃著你的手。在我的身后是一塊小黑板,上面的字被我的頭擋住了。但是我知道寫的是什么。那是二年級的我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上學(xué),有兩個月沒去你那兒,你在小黑板上寫下了一首表示你生氣的小詩。
噯噯噯,真的有人在敲門哪!我怎么不去開門呢?但是這個人也太迂了,按一下門鈴不就好了么?
就像你一樣,有著文人的迂腐。遇到不公正的事,你會攤開信紙一筆一畫地寫下你的不滿?;氐郊铱傄研诱R齊地摞好,否則絕對不進(jìn)門。在你的青年和中年,有著極傲的氣焰,對家人極為嚴(yán)苛。然而大約是因?yàn)橛辛宋?,你才顯出不為人知的溫柔和溫暖來。
你每次回家,我都會要你唱一首《小兔子乖乖》才肯開門。你曾經(jīng)這樣問過我:
“如果有一天爺爺老得沒有力氣唱歌了呢?”
“那你就敲門吧!”
“要是連敲門的力氣也沒有了呢?”
“那我會時時刻刻守在門口,一看見你來就把你扶進(jìn)來?!?/p>
“真的?”
“假的?!?/p>
你還是很開心地笑了。
這個人敲門也真有耐心,我都假裝不在這么長時間了,他還是堅(jiān)持著不停不歇。
這是又一個場景,你牽著我走在鐵軌旁邊。一路是凄迷的蟬鳴和溽熱的云霞。路邊整齊的水杉有著蒼綠的容顏,一棵一棵挺立著。我低頭看見你的影子竟有些被歲月侵蝕的意味。一時間鼻子有些酸,只有小聲地自言自語。我只能更加用力地握住你的手——如同握住白軟的梔子花瓣,有著四月暖光的清新和溫柔。
哎,爺爺,你聽哪,有人在敲門。
你不是告訴過我,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要給陌生人開門么?要問他:我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?我爺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?他在哪里上班你知道么?——你曾經(jīng)反反復(fù)復(fù)地告訴我。
你給我一本很大很大的棕色的筆記本,上面有從日歷撕下來的生活小竅門和笑話,還有你寫的字:給二十歲的小愿,給三十歲的小愿……在你閑暇的時候,你想象著跟多年之后的我對話。你叮囑我許多,勸誡我許多,生怕多年以后你不在我身邊,而我仍然是個沒有長大的魯莽的小孩子。
謝謝。
我把照片重新理齊了——日漸衰老的你,一天天長大的我,它們像是活頁的記錄幻燈片,一張張播放著年華刻錄下的時光倒影。
我嘆口氣,極不情愿地走向門口。
噯,要是你回來了呢?我怎么沒有想到呢?只有你才會這樣不厭其煩地一聲不吭地敲著門吧?只有你才熱衷于跟我玩貓和老鼠的躲藏游戲吧?也只有你了呢。我飛快地跑到門口,準(zhǔn)備把門打開,告訴你我今天變得像你一樣愛懷舊了,就怪你平時愛絮絮叨叨地跟我說你的從前,就怪你……
然而我終究沒有開門。
我無力地倚著門坐下,小聲地啜泣起來。
敲門聲在繼續(xù)。我希望是你在敲門,但又知道那不是你。你在2008年的4月22日在睡夢中逝去,在我的生命里撒下一把時光與愛的灰燼。
但是,我期待并且相信著,你從未離去。
就在門外,告訴我你一直都在。
只有門的,你看能不能用上 門是一道風(fēng)景,珠簾垂掛的門讓人聯(lián)想到閨房主人的美麗;園林里造型別致的門移步換景,賞心悅目;紫禁城門上九九八十一釘顯示著傲慢的皇家氣派;大觀園中竹簾輕掩之門又蘊(yùn)涵了幾多柔情與韻致。
最喜那一句“春色滿園關(guān)不住,一枝紅杏出墻來”。一扇久叩不開的門,也許只是簡陋的柴扉,卻通往著百花爭妍的另一洞天。
或許,那門內(nèi)的春色并不怎么特別,門外的春景也并不遜色,然而佇立于那兒的一扇門,此刻不動聲色地將世界一分為二,任你去想像門那頭世界的斑斕。門,之所以成為一道風(fēng)景,其奧妙不只在其本身給人的直觀感受,更在于它帶給人一片無限遐想的天地。
門是一道屏障。關(guān)上房門,心情是放松的,做自己想做的事,生活得悠然自得,多好!門擋住了一切外來的喧囂,讓門內(nèi)的人感到安全愜意。
除了房門,每個人都有一扇透明度不同的心門。與房門不同的是,心門的“阻擋”是有選擇性的:一個真摯懇切的聲音往往可以輕而易舉地叩開人的心門;相反,四處屢吃閉門羹的人,則要反思一下自己待人的誠意了。
心門是必要的,但若僅僅關(guān)注自己的完整,忽略了門外世界的精彩,則只會在孤獨(dú)寂寞中漸漸喪失生命的光彩。門是一個屏障,但引導(dǎo)人們從叩門的遲疑到推門而入的驚喜,才是它存在的更為重要的意義。
門是一道檻。眾多莘莘學(xué)子眺望著復(fù)旦之門,那是一道令人望而生畏卻又難以割舍的充滿誘惑的檻。
這道檻是高尚追求的指向標(biāo),是催人奮進(jìn)的原動力。科學(xué)史上,有多少代人為了叩開真理的大門而嘔心瀝血艱難前行。
這門到底有幾重?沒有誰知道。然而只要有這樣一道檻,人類就會一如既往地前進(jìn)著。
曾經(jīng)有許多人成功地越過了生死之門,經(jīng)受住了金錢、權(quán)力與良知、責(zé)任的考驗(yàn);可也有人只因一步之差而再無法返回真善美的世界。門里門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當(dāng)你努力跨越了這一道檻后,你才會笑著抹去額頭的汗水,回眸已落在你身后的它。懂得欣賞門之景的人胸中有丘壑、是富有藝術(shù)情趣的;善于把握自己心靈之門又能叩開他人心門的人是睿智的,其生命是豐富多姿的;而一生始終為自己尋找一道道門,努力越過一道道檻的人,是真正熱愛生活、生活得充實(shí)、輝煌的人。
人的一生要扣敲多少有形或無形的門扉?我不知道。
我們的出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敲響生命之門。生命的大門被我們那雙稚嫩的小手輕輕扣開。
生命的圖景次第映現(xiàn)在眼前,悲歡離合上演殆盡,生命之門最后又重重合上。生命,其實(shí)說透了就是從開門到關(guān)門的一段時間距離。
人與人之間似乎永遠(yuǎn)隔著一扇門。情感與性情疊合似乎永遠(yuǎn)是一種奇異的誘惑,正如一位詩人輕扣情感門扉的詰問:“讀著你,也讀著太多的空白,宛如面對一摞缺頁的稿本。
而要走近你,相識你,進(jìn)入你,又要經(jīng)歷一番怎樣酷烈的折磨呢?“是的,門橫亙在我們交往的路上,即使門扉虛掩,你敲門聲如雷,你又怎能斷定你就能走入對方靈魂的深處? “人一思考,上帝就會發(fā)笑,“是的,我思故我在。但思考時面對的卻是困惑的迷惑,一種可悲的厚壁。
于是,我常常敲門,敲歷史之門,敲先哲之門,敲一切可驅(qū)散我心中迷霧的志士賢達(dá)之門,敲現(xiàn)實(shí)之門……一道道門坎兒,我邁進(jìn)去,曲徑通幽,心中變得一片清澈的澄明和亮麗。 生活中,我們也常常敲門。
我們敲門,躲避風(fēng)雨;我們敲門,盼望溫暖;我們敲門,化解塊壘;我們敲門,期望應(yīng)答;我們敲門,是想遠(yuǎn)離黑暗,親近燈火和爐火! 人生處處皆門,我們就在門里門外。
啄木鳥媽媽和兒子都是森林醫(yī)生,一天,鄰居山雀問她:“您的孩子里,誰的醫(yī)術(shù)最高,名聲最大?” 啄木鳥媽媽“嘭嘭嘭”地敲擊著樹干,答道:“老三的醫(yī)術(shù)最高,卻默默無聞;老大本事不大,可是名聲最大?!?/p>
“這是怎么回事呢?”山雀瞪大驚訝的眼睛問。 “老三給樹治病,它能從樹葉的顏色看出征兆。
害蟲的幼蟲和蟲卵剛爬上樹葉,就被它吃光了?!?“佩服!”山雀撲撲翅膀?yàn)槔先恼疲八尼t(yī)術(shù)真高明呀!” “可是,被老三治愈的樹,還沒有察覺病魔纏身哩?!?/p>
啄木鳥媽媽接著說,“老大跟老三不同,它要等樹皮下的害蟲多了,已經(jīng)鉆到樹干的深處了,這才把尖嘴伸進(jìn)樹洞去捉大蟲吃。有一次,它治愈了一棵重病的樹,那棵樹感激涕零,遠(yuǎn)近的樹木也都夸它是鳥中的華倫。”
“唉!”山雀搖搖頭,大惑不解地問,“這棵樹病愈前不是吃了很多苦頭嗎?再說,被蛀空了的樹,要是遇上大風(fēng),不是很容易被刮斷嗎?” “是啊,老三的醫(yī)術(shù)為什么不受到普遍重視和贊美呢?”啄木鳥媽媽陷入了深思,也為之困惑了。 有本事的人不一定名聲大,默默無聞的人應(yīng)該受到重視和贊美,實(shí)際上人們需要的正是這一類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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