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繼的《楓橋夜泊》是一首杰作。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。姑蘇城外寒山寺,夜半鐘聲到客船。第一句寫肅殺秋景,游子身處其中必觸景生發(fā)思鄉(xiāng)念親之情。夜里看著天上的月亮一點點西落,不時有烏鴉的叫聲擾亂心神,不經(jīng)意間船舷船板船艙上布滿了寒霜。江岸上滿堤的楓樹,楓葉在月光中顯出醉人的紅色。江面上劃動的漁船里閃爍著星星點點的漁火。對著這些,我已坐了大半宿,白天的一幕幕,往昔的一樁樁仿佛就在眼前浮過,讓我怎么也不能成眠。此時,耳畔忽然傳來了噹噹的鐘聲,這是姑蘇城外寒山寺的鐘聲。[祈禱]畫面有形有色,有色有聲,有物有人,有人有事(愁字點出)。搭配如此繁多,卻不著痕跡,令人嘆為觀止。詩的末兩句確有畫龍點睛之功效,震耳發(fā)聵!夜半的鐘聲傳到客船,何以傳得如此之遠,乃夜深人靜。何人知曉,乃客船中人未眠。乃是一首楓橋夜泊的渾然天成之作。
關(guān)于《楓橋夜泊》這首詩到底好在什么地方,下面襟亞來談?wù)剛€人的一點的看法。
首先,詩中出現(xiàn)的“寒山寺”為這首詩帶來了一股特別的宗教意味。姑蘇城外的“寒山寺”,是唐貞觀年間的高僧寒山等人創(chuàng)建的。
而關(guān)于寒山,當頭讓人想起的是他和拾得之間那一場著名的充滿玄理的對話。
寒山問:世間謗我、欺我、辱我、笑我、輕我、賤我、惡我、騙我,如何處之乎?
拾得答:只是忍他、讓他、由他、避他、耐他、敬他,不要理他,再待幾年你且看他如何?
這段佛教史上的佳話,泛著智慧的清音繚繞在姑蘇城外寒山寺的鐘聲之中,更繚繞在張繼這首久為廣泛傳唱的經(jīng)典七言絕句之中。
日本人對《楓橋夜泊》這首詩的推崇和“寒山”以及“佛教”這兩個點有著重要的關(guān)系,清代人在《新修寒山寺記》中說:“凡日本文墨之士咸造廬來見,見則往往言及寒山寺,且言其國三尺之童,無不能誦是詩者?!?/p>
唐詩中的精品數(shù)不勝數(shù),《楓橋夜泊》能在日本獨得厚愛,和它那層宗教意味有難分難解的關(guān)系。
繚繞的禪音正是《楓橋夜泊》第一層好。這無形中也擴大了這首詩的知名度和傳唱度的范圍。
其次,《楓橋夜泊》題目順序倒置后,形成渾然天成的意境美和語音節(jié)奏的爆破美。在我們漢語的邏輯順序中,楓橋夜泊的正常語序應(yīng)該有兩種。
第一種:時間狀語往往放在地點狀語的前面。“楓橋夜泊”的正常語序應(yīng)該是“夜楓橋泊”(夜晚在楓橋停泊)。
第二種:地點狀語放到謂語動詞的后面,跟在介詞之后(或者省略介詞)做補語。那樣“楓橋夜泊”的正常語序就是“夜泊楓橋”?!耙埂笔菚r間狀語,楓橋作為地點狀語可以放在動詞“泊”的后面作為補語(夜泊于楓橋)。
顯然“楓橋夜泊”是把地點狀語放在了最前面,倒置了正常的語序。但是這個小小的倒置卻意外產(chǎn)生了兩重美感。
第一:“楓橋”這個詞先聲奪人地渲染出一個唯美炫麗的畫面質(zhì)感,“楓”的色彩,“橋”的弧線,在讀者心中自然而然的起到一股情感帶動力,于無意間就陷入這首詩的深處了。如果把它放到后面,顯然這種氣勢就會減弱。
第二:前面我們提到的正常語序“夜楓橋泊”或者“夜泊楓橋”,在節(jié)奏上顯然都沒有“楓橋/夜泊”跌拓有致。夜楓橋泊的節(jié)奏劃分應(yīng)該是“夜/楓橋/泊”;“夜泊楓橋”的節(jié)奏劃分應(yīng)該是“夜泊/楓橋”。你只要大聲地朗讀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“夜/楓橋/泊”有一丟丟拖沓,而“夜泊/楓橋”因為最后一個“橋”字發(fā)音上的不爆破而產(chǎn)生一種音韻上的滯澀感。大家都知道“b”是爆破音,“泊”和“橋”相比,從音韻節(jié)奏和語音的暢快感上都具有更明顯的優(yōu)勢。
再次,《楓橋夜泊》全詩的韻律諧美,讀來朗朗上口,一氣呵成。
絕句,又叫“絕詩”,或稱“截句”、“斷句”,截和斷都含有短截的意思。它發(fā)源于兩漢,成形于魏晉南北朝,興盛于大唐。顯然,張繼趕上了那個輝煌的好時代!
張繼的生卒年不詳,年齡上應(yīng)該稍晚于杜甫,和劉長卿差不多,推斷主要活動在唐玄宗、唐肅宗、唐代宗時期,就算長壽也頂多到唐德宗(在位時間:779年-805年)統(tǒng)治時代,算是中唐吧!
張繼的時代,絕句在各路大神的推動、完善下,節(jié)奏、韻律已經(jīng)發(fā)展得相當成熟。
當我們朗誦這首詩的時候,就能充分享受到這種文字上的音樂美。如同戛玉敲冰,落拓有致。
不信你就自己試一下……
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。
姑蘇城外寒山寺,夜半鐘聲到客船。
不僅僅平仄工整,韻腳諧美,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息自唇齒之間蔓延開來!
最后,《楓橋夜泊》的意象美和意境美。
1.意象和諧共處
本詩的意象有:落月、啼烏、霜天、江楓、漁火、寒山寺、鐘聲、客船。
月是落月,烏是啼烏,凄冷的霜天,“不勝愁”的江楓,黑暗中的漁火(冷色調(diào)里回環(huán)出的不影響全局的一點對比色),城外的古剎,空聊中的鐘聲,羈旅途中的客船……一切看似天上地下、形色各異,動靜不同,然而所有的意象都有著幽寂、孤孑、寥落的清冷格調(diào)。單看,各有各的好;合起來看,又錯落共生,琴瑟修睦。
我見即我思。也許,還有別的風景,別的物象,只是因為那詩人自身原因而不得見罷了。
2.意境幽邃、清寥、深曠
意境是詩的靈魂。
一首詩經(jīng)歷過許多年,生生世世被膜拜,一定是因為它的內(nèi)在靈魂。
它能觸動人的情感,它能闡發(fā)人的心聲,它能發(fā)掘或者引領(lǐng)相同或者近似狀況下人們的共情……
《楓橋夜泊》意境上的清遠是從它每一字、每一句、每一意象,多角度、多方位交匯、延展、協(xié)奏而出的。它的魅力,從它產(chǎn)生以來就延綿不絕地影響著大眾。
其他形式的藝術(shù)家,也把它改編成了不同的藝術(shù)形式(音樂、繪畫、舞蹈等),手段雖然變了,但是它的意境卻始終沒有出離幽邃、清寥、深曠那動人心魄的實質(zhì)內(nèi)核。如果這種精神沒有了,它就不再是《楓橋夜泊》了。
“對愁眠”的當然不僅僅是江楓和漁火這一對意象組合,它更是每一個天涯孤旅人與自己的內(nèi)心形影相吊的寫真;“夜半鐘聲”更是從有形到無形,聲聲扣在那些懷揣著家國情懷、身世浮沉、羈旅愁思有情人的心弦上。
小結(jié)詩歌的好,對于欣賞它的每個人來說,都是不同的心靈體驗。言可盡,意不可窮??偨Y(jié)了這么多,襟亞到最后卻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感,總覺得《楓橋夜泊》的好,是自己怎么也沒追逐到的真相??赡苁俏易约旱乃綄嵲谟邢蓿^的“望塵莫及”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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